库·丘林是最为敏捷的枪兵。
当他跃起时,会让人觉得没有重量。
像猎豹一样,迅猛而柔软。
能捉住这一只野兽的,只有令咒和天之锁。
非常不巧地,在这个有着光辉形象的阴暗教会里,这两个,他都遇到了。
有些事情是任何战士永远都不愿承认的,比如无法战胜的对手。
但承认与否都不会改变结果。王之宝库璀璨夺目,刀剑上的金光是令人生恶的血腥贪婪。说到底,库·丘林对这种搜刮式的欲望和贪婪是不屑一顾的。
可他究竟是输给这份贪婪了。
金属怀着恶意缠住他,穿透他,避过要害,把他钉在墙上。神之子的血涂在供奉神明的教堂里,作为人类向神明许愿得不到回应、于是自行从光明手里剥夺回来的祭品。
悄无声息。
警告性的出手,对英雄王而言,是无聊透顶的小事。也许对方的轻盈迅捷让他失手了好几个回合,但神性就是一种诅咒。
为何要身为光之御子呢?为何要被黑影逮在手里呢?
兴奋转瞬即逝,吉尔伽美什唾弃最后的无趣。
神父伫立在月光下,观赏完这一切,好像早已料到结局。
他自己一手安排的结局。
没有魔力流注过来疗伤,无疑也是那个男人故意的。
苍之枪兵眼前的景象模糊溃散,仅有那人胸前十字架上流动的月光刺目地闪烁着。
让自己侦察,让英雄王决战,就好像自己只是这场丑恶阴谋的遮羞布。
打不了畅快淋漓的战斗,杀不了该去死的对象。
英灵偶尔怀疑自己留存现世的意义,但他知道自己遵从的只是那份契约。
那份契约,承认了他的存在,承认了他的英名。
有一个承认他的力量,召唤他的女人。要回应召唤者的信任,这条枪就绝不允许失败。
一定要胜利到最后。
不能因为失去Master就那样白白消失。
他坚信自己要应允的只是契约,而不是言峰绮礼。
但枪之骑士怎么会轻易甘心?
“想要使唤我的话,就用掉一个令咒吧。要是有什么差错,我可不保证我不会从背后捅你一枪啊。”
库·丘林抱着女人被鲜血濡湿的温热躯体,不屑回头。
一个高大阴影从身后笼罩着他。
影子发出颤抖的嗤笑。
“以令咒之名……”
在别的主从之间,令咒书写的是大魔术。
在他和神父之间,令咒书写的是对骑士的羞辱。
一条一条,每一条都是。
“我以为,你是那种笃信自己的命运、不会想去改变的人呢。”
神父注视着拄着魔枪支撑身体、头上青筋暴起的Lancer,冷不丁如此道。
他自己都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愉悦。
库·丘林汗水勾勒的面颊边侧,耳坠的银光荡漾。
漾动的银光,每回都会让神父想起和红发女子在篝火边攀谈的某个晚上。
“你们很像呢。”
那个夜里,女子如此说。
如果说,言峰绮礼什么时候开始对一个灵魂产生了兴趣,那就是那个时候。
可惜当他得到这个灵魂,也没有得到满足。
“我笃信的,是我会像流星一样闪耀,飞快地燃尽生命。
“而不是在你这样卑劣的人手下苟延残喘。”
Lancer的眼眸熠熠,如同珍贵的鸽血石。
就是如此了。
那个流星下的少年笃信的是宿命之光,而他笃信的是宿命之影。
如此相像,又绝对的背道而驰。
从来没有谁能去解答他的恶。
而那份光让他的暗更加无处可藏了。
让他更加地不满足了。
就好像一片漆黑里,没有谁会在意这是一片漆黑;但如果有了一束光,周遭的黑暗就会被光芒照耀得愈发明显。
骚乱的黑暗会急于把光芒吞噬。
眼下也正是如此。
库·丘林没有料到自己这位Master居然会在如此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使用令咒。
但不用又能怎么呢?他自己难道会乖乖同意吗?
到头来还是会有一句:“作为侮辱我尊严的代价,你就用掉一个令咒吧。”
结果是一样的。
只不过是台词都省了。
在他们之间,令咒就是为了让骑士蒙羞而使用的。
没有其他的用途。
反正神父照样有着一手臂的令咒。
狰狞的红色刻印,传递着绝望的讯号。
库·丘林在令咒面前没有还手之力。
黑键割裂魔力制成的衣料,描绘出他肌肉的纹理。
忍耐抑制了荒诞的声音,却将其导向眼眶,转化成泪水。
但是,一滴都不落下去。
言峰绮礼愉悦了。
忍受又不得不开始了。
糟糕透顶的循环。
只有他人的痛苦才能为自己带来愉悦。
这是在某位王者的指引下,变得清晰可见的事实。
但是让他人痛苦需要各种顺理成章的条件。布局漫长而观赏短暂。
唯独一个被迫听命的Servant能改变这点。
太糟糕了。
折腾可以凭借各种理由进行。
随便想出来的理由都可以。
在对方濒临崩溃的时候,及时顺毛就好了。
牙印、伤痕、鲜血、咒骂、惊惧、恨,怎样都好。
光之子被黑影侵噬的痛苦,实在太过美丽,让人移不开视线。
他越陷越深。
其他时候都还是清醒的,但到了空闲的、能去折腾那位Servant的时候,就已经开始沉沦了。
“如果你还没有点自觉,就趁热自己早点爬去火葬场吧。”
吉尔伽美什是这么提醒他的。
于是神父终于发现——
无论遭受什么,那位Lancer在离开教会时,身形依旧矫健,如同掠影。
那是一道划过天空的蓝色闪电。
那份光芒削不掉。
神父终于回过神来,重新着手于自身生命意义的探求。
为什么世上会有我这样的人呢?
这才是他一直在追寻的问题。
阴影的问题无法从光明身上得到答案,能得到的只有暂时性的慰藉而已。
所以,神父最后一次抬起手臂时并没有迟疑。
“自杀吧,Lancer。”
库·丘林看着他的眼神里透出的嫌恶,始终依旧,分毫未动。
这个眼神,从两人相遇的第一天开始,就一直如初。
END